本文摘自5月12日英国《金融时报》

作者：Rana Foroohar

「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從來都是關於製造業的。唐納德·特朗普總是談論要把生產線帶回中西部，因為許多最容易接受他訊息的經濟邊緣選民，正是那些曾在舊工業城鎮失業的工廠工人。

但上週，這位總統談的關稅不是針對鋼鐵，而是針對外國製作的電影。他現在想要「讓好萊塢再次偉大」，透過鼓勵企業更多在美國本土製作電影來實現。

乍一看，認為電影產業需要保護似乎很荒謬。美國是全球最大的電影出口國。好萊塢的大部分收入來自海外觀眾，他們熱衷於美國的動作片、驚悚片和動畫大片。電影是美國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考慮到這一切，為好萊塢設置關稅保護，引來了自由派（甚至許多保守派）的普遍質疑與嘲諷，認為總統又在胡來。

他們錯了。就像許多特朗普的主張一樣，這個點子或許在經濟上站不住腳，但在政治上卻非常聰明。好萊塢是一個大型工會集中地，且鄰近橙縣（MAGA大本營之一）。正如賓州的鋼鐵工人和印第安納州的機械工人因中國衝擊而處境不穩，好萊塢也正為廉價的外國競爭而感到焦慮——多年來，這些競爭對手已將拍攝工作從洛杉磯吸走。不僅如此，人工智慧等可能徹底顛覆整個行業商業模式的新技術也正在威脅這個產業。

為了抓住這個情緒，特朗普開出他一貫的藥方：你對未來感到焦慮，我就提供一個經濟上可能無效（報復性關稅對外國影響小，卻會傷到洛杉磯）的解方，但它會讓你感到在政治上被關心。這是一種典型的騙子策略：抓住那一點真相——媒體、內容和編碼工作者正是新興「不穩定階級」（precariat）的一部分，他們擔憂未來的機會將遠不如過去。

而這正是最容易被極右翼吸引的那一群人。大量學術研究顯示，真正貧困的人未必支持極右，但那些對未來感到憂慮的中產階級選民，則傾向相信極右所描繪的虛假機會。這些「萎縮又喊叫」的邊緣群體，在美國以及許多歐洲國家都逐漸向極右靠攏。

而談論好萊塢工作不穩定問題的，並非只有特朗普。加州州長蓋文·紐森（Gavin Newsom）也提出擴大對影視產業的稅收抵免，以試圖為中產階級工人找回拍片工作——例如攝影師、電工、化妝師等，這些人近年因拍攝轉向勞動成本更低、觀眾更多的外地而失業。

但這些工作也難逃技術的威脅——更先進的數位設備意味著你不再需要那麼多拿攝影機的人，有時甚至濾鏡都能代替化妝師的工作。而這種技術顛覆也逐漸影響到創意產業鏈上游的工作者。

媒體、內容與編碼——這些都是加州的支柱產業——正在被AI迅速顛覆。這正是2023年好萊塢編劇與演員罷工背後的核心議題。問題不只是薪資或福利，而是圍繞無形資產與智慧財產權（如劇本創意、數位圖像與聲音）的使用權、工人對AI等技術的控制權，以及這些價值如何在利益中被公平分配。

無形資產——包括軟體、專利、數位資料、商標和其他知識產權——如今佔據大型企業資產負債表價值的約80%。這在一個日益依賴數據的服務型經濟中完全說得通。未來居於IP形式的財富比例只會繼續上升。

好萊塢對無形資產的依賴比大多數行業都要大。許多演員靠跑龍套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並藉此加入工會。但現在，數位影像技術正在抹除這些機會。許多編劇也正在被ChatGPT所取代，而不是被協助。

媒體雖站在技術顛覆的前沿，但法律與醫療也緊隨其後。未來在全美範圍內，不只好萊塢，還會有更多地區成為特朗普培養政治基本盤的場域，他將繼續開出「阻擋外國人與自動化」的政策承諾。我甚至可以想像他會提議禁止外國放射科醫生閱讀美國的X光片，或針對大型律所聘用虛擬研究助理發起攻擊。事實上，什麼對經濟有利、什麼有害，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政治形象。

而當民主黨人越來越接受以「富足」為名的議程，重視監管改革，走上與1990年代新自由主義並無太大差異的路線，愈發成為「特權階級的政黨」之際，特朗普則在培養一群新的焦慮工人階層，這次是在服務業領域。

這招極為聰明，也極具問題性。MAGA時期主打的製造業選票，主要集中在幾個搖擺州的小部分藍領工人中；而服務業則佔美國總就業人數的79%。這將引發更不穩定的政治格局——真正的「不穩定政治」。